2008/11/03

Life is elsewhere

周日起了个大早,风尘仆仆地跑到市中心去见英国回来的小Lisa,两个人抱着咖啡一边八卦一边哀怨,时光仿佛逆行到岁月长于忧愁的本科时代。只是当初不识愁滋味的两位主角已然蜕变得一个苦无出路,一个无病呻吟。从前有个不开心的女人叫做李清照,她那首很欠扁的《武陵春》基本概括了几千年后这次迷你小会面的基调: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最后我们给彼此打气,然后我抱着将清汤挂面进行到底的信念去做头发。一只脚刚跨进大门,我就发现几乎所有发型师和助理都是年轻男子,并且很瘦,相当瘦,发型打扮和日本J家那些偶像团体一脉相承,放眼望去几乎一片龟梨和也。帮我做头发的男生与我年龄相仿,目测体重不超过55kg(姑且称呼他为110好了)。在长达N小时的僵坐中,我可怜的大脑在冲动模式和理性模式之间振荡了几百个来回,终于还是被猥琐的八卦之心占了上风,遂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个有些尖锐 的问题:

你们店里的人都好瘦哇!是不是老板都不允许你们发胖的?

110腼腆一笑:做我们这行的饮食不规律,长不胖的。

我点点头,心里狐疑地念叨本姑娘饮食也不规律呢,还不是胖来如山倒,胖去如抽丝……

110一边熟练地涂药水一边絮絮叨叨:我们忙起来要晚上八九点钟才能吃晚饭,夜里还经常出去玩——做我们这行的很多人玩得很厉害。客人叫我们出去玩总不能不去,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

我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你们还要陪客人出去玩吗?你说女士还是男士……

110大方地答:女士为主啦,比如经常找你做头发的客人过生日,发条短信找你一起玩,能不去吗?就是在KTV喝喝酒聊聊天,结束了就各回各的家,第二天像狗一样爬起来上班。

他似乎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让我愈发为自己的尖刻感到汗颜,于是将话题火速转移到美发事业上,问他做这行有多久了。

110叹气:四年啦……我们这行其实很辛苦的。周末要上课,还得经常参加各种考试。

我好奇心大盛:还有考试?通过了才能升职吗?

恩,不然就只能一直做助理了。

我觉得你手艺很好的。你快升了吧?

他一时语塞:这个……很难讲的。Dior倒是快升首席发型师了。

我一头雾水:Dior

Dior就是刚刚给你剪头发的人啊。他现在是资深,据说马上要升首席了。

为什么叫他Dior呢?

因为他一身名牌啦。

我差点把一口水全喷出来:我有个朋友叫Prada,没想到他还有个兄弟……”

110正色道:Dior手艺相当不错。他从前很厉害的,年纪轻轻的,靠自己的本事在淮海路和陕西南路上开了三家店,都是他自己的哦。看不出来吧?

那他现在怎么……

110面露惋惜:他以前太爱玩了,因为年轻嘛,结果把赚的钱都败光了。就那么一家一家地关门,最后全赔进去了。现在他倒是收心了,知道该踏实做事,在这边做的很不错。

我对浪子回头的故事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于是不住点头:那很好啊!其实我觉得他看起来很老实的。不过要是连我都能看出来,他也白混那么多年了。

110很不以为然:那是在这儿。我们在外面玩的时候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Dior玩骰盅不要太厉害!

我吐了吐舌头,好吧……年少轻狂,也难免啦。

我们就这样八卦着,直到我终于回归多年来的长直发。Dior放下手头工作回来看了看效果,并送我到前台。我认真称赞了他的手艺,他微笑着道谢,上楼接待下一位客人。他和110一样瘦,走在楼梯上悄无声息,眼角眉梢都是疏离的亲切。

我走出店门,一股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静静地看着傍晚的徐家汇。这里向来是我喜爱的地方,因为它足够上海,同时一点也不上海;因为它琐碎又繁华,物质而文艺;因为它不屑于放低身段,也不刻意扮作高雅。我站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眼前晃过一张张波澜不惊的、形色匆匆的、属于都市动物的面孔。我在想,是不是每张淡漠表情的背后都流淌着一个荡气回肠或曲折离奇的故事?这故事不为人知,却又足够惊心动魄。我在心中祝愿110当上发型师,祝愿Dior 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他们的梦想那么真实而具体,那么细小而简单——然而就如世上所有其它事情一样,越是简单的东西,往往越是难以实现。

我就这样若有所思地晃回家中,把自己扔到床上蒙头大睡。不知过了多久,响彻天际的短信铃声把我撕扯回现实。朦朦胧胧间我看到亮得骇人的屏幕上闪烁着新消息,来自火车上的小Lisa

你说,为什么人世间亘古不变的道理是,一定要吃苦、要经历挫折、要选择放弃一些东西,才能成长呢?

我花了一柱香的时间发呆,然后半梦半醒地按下reply

因为想要的东西太多,每一样都不难得到,每一样都不能完全得到。

然后我彻底醒了过来。

曾经 有位友人送我一本名曰Always Follow Your Dreams的小书。我不明白的是,世事如此残酷,许多人的梦想生长在死胡同,是否要不见棺材不落泪才算Follow Their Dreams呢?我想我们大多数凡人,终究没有优越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没有强健到生生撞墙而不觉疼痛,我们终究,难免,不得不,逼迫自己掉转方向。

人类成长的过程正是如此吧?年轻气盛时只懂得把握机会的垂青,而后渐渐学会有所取舍,有所放弃,懂得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条漫漫长路上旺盛地活跃着大悲大恸、大 起大落,熬不过便只得止步于此,或如同Dior般踉跄溃败,若要东山再起则免不了投入更多气力。成长的过程,也许正是亲眼目睹梦想一丝丝破灭的过程。因为 这是一个歌舞升平的、没心没肺的、越堕落越快乐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冰寒料峭的、残酷森严的、越理想越绝望的时代。我们必须用力地活着,或渺小或伟岸,或卑 贱或光鲜,必须默默遵从所处环境的潜规则,必须 死死撑住一口气让自己屹立不倒,勉为其难的像20块钱一次的小姐。我们就这样挣扎着成长,挣扎着辉煌或黯淡,而后挣扎着老去,挣扎着尘埃落定。

上周五去看了苏打绿的演唱会,很high,很过瘾。当主唱青峰同学唱到《这天》时,我头一次发现这首歌的歌词如此绝妙:

总有一天我们都死去
丢掉名字的回忆再没有意义
总有一天我们都忘记
曾为了一个越演越烂的故事伤心
总有一天我们都叹息
笑着缅怀有过的愚蠢的美丽
就让 现在 过去


Life, is, elsewhere.


2008/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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