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01

树和其它

去年初冬,我借着去北京培训的机会骚扰过二人世界的哥和嫂子。午后的后海淡妆浓抹总相宜,静美得俨然一幅青春仕女图。

我们坐在湖边吹着冷风大嚼棉花糖。嫂子随口问我:亲爱的,上海的树现在还绿吗?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沉默数秒钟后,只得以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姿态羞愧回应:“我真的不知道哎!我跟树不太熟……”

哥和嫂子的脸上画满了层出不穷的问号,以及一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认识你”的表情。

我笨拙地试图解释:“我上下班都坐地铁的……去地铁站的路上……我也没有看树……我也不知道我都看了些什么……”哦天哪天哪,我不学生物好多年,我怎么知道此时的树还绿不绿啊?>>>><<<<

几天后我回了上海,鉴于我在公司属于常年被大家欺负的小人物,这点小鄙视也就立刻抛在脑后。我还是每天清晨匆匆赶去地铁站,也还是下车直接奔入公司,也还是没有观察过任何一棵树,也还是不知道上海的树——那些长久以来从来没有吸引过我的注意的树——究竟是绿,还是不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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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的某一天,我已经不记得是哪天了。

凌晨一点半,我关掉电脑,满怀快意地把excel/PPT/interview notes挤出塞满泥浆的脑袋,和同事互道“see you today”后打车回家。沪闵高架被封于是只得取道地面。红灯,车子停下,我面无表情地把头扭向窗外鬼影幢幢的天地,无聊地对着夜风怀疑人生。

然后我看到路边几株林立于风中的树。

它们是绿的——当然是绿的。谈不上枝繁叶茂,却是正当青春粉嫩。与深夜街头的暗香浮动格格不入,沉着低调得像是久眠于深海的古代钱币。我冲它们笑,它们不动声色地颔首,像是在说“加班到这个时间,做人还不如做树。”

我曾经多少次与它们擦身而过,却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心无旁骛地长久注目。

心念一转,呆呆地对那几棵被我渲染得无比悲壮的树说:“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委屈呢?你们为这座城市做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一丝感恩。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巨蟹女青年,甚至说不出你们去年十一月底究竟是红是绿。”

它们很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都不肯为这等煽情言辞落几滴辛酸泪。

我愈发动了感情。“你们虽然不说,其实也还是心不平气不过,所以特地封了高架,让我因缘际会造访此地。是这样的对吗?”

还是没人理我,不过也没人打断我。

“你说,是不是人长大以后反而会变得越发不洒脱,越发束手缚脚自怨自艾,动辄觉得自己受了莫名的委屈,大至天体、小至蝼蚁都亏欠自己良多,现世安稳或动荡皆愤恨不平。倒是你们超然得很,无嗔亦无怨,无忧亦无怖。无人赏识便也自顾自地进行光合作用。”

“又或许所谓报答、感恩或者认可本就不是你们所图。我爹说,人类是多么自私矫情的动物。心安理得地掠夺蜜蜂辛苦所得,然后放声大唱,啊,蜜蜂,你好勤劳。有没有搞错,谁想为你勤劳了?是不是你们本就不求他人共鸣,万事只为自己心安,所以反而泰然超脱?”

那些枝桠轻微摇晃着,我很怀疑它们在相互勉励,“大家看清楚,加班加多了,就会变成这种满脸痘痘的脑残。”

绿灯不合时宜地亮起,车子加速离开。我拾起之前被打断的对人生的怀疑,只是那几棵树一直在我心中影影绰绰地晃。

呵呵,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我很想掏出手机打给哥和嫂子,跟他们说,在这个时节,上海的树是绿的,我亲眼所见呢。

然后更加挫败地想到,在这个时节,似乎所有地方的树,也都是绿的吧 =,=

2008/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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