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蟑螂之死

今天忽然想起那只小蟑螂。

我从小到大看到任何昆虫都像老鼠看到猫。话说今年夏天那会儿家里只我一人住，所以疏于打扫，所以很没面子地养出了蟑螂这种小生物。某天夜里我又热又累地把自己扔进家门，忽见一枚乌黑得发亮的小东东明目张胆地以挑衅的姿态静卧于客厅。常识和直觉都告诉我：那是一只蟑螂。刹那间血液聚于头顶，理智离我而去，别说尖叫思考了，连呼吸的力气都化为乌有。我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弄死它，弄死它！由于不敢接近它方圆一米的范围内，我只好饥不择食地见什么扔什么：一张瑜珈垫、一张跳舞毯、一把椅子、又一把椅子。直至无物可扔，我仍然寒意未消，不得不安慰自己：它就算没被压死也只剩一口气。天这么热，只有一口气的小动物和尸体的差别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就让它自生自灭吧。我娘常说凡事要留有余地，万万不可太绝嘛。

我就这样陶醉在自己的宽大仁慈中，直到被蟑螂赶走的理智战战兢兢地重回大脑。打量折腾过后的客厅：一片狼藉，貌似有贼夜访。我实在没有胆量清扫战场，只好将它维持原样，惊魂未定地沐浴更衣。少顷，从浴室钻出来，只见那只刚刚遭遇不明物体袭击的小蟑螂赫然躺在我的卧室里苦苦挣扎…… 靠，诈尸不说，居然还得寸进尺到本姑娘的地盘上来了！这次它身负重伤、行动迟缓，我有充足时间去准备一批更加理想的凶器——厚重书本。事不宜迟，我四处飞窜着找来家里最重的三本书，毫不留情地依次砸在小蟑螂身上，手法快、狠、稳、准。在一片噼啪声中，它终于认了命，乖乖去见上帝。一切归于沉寂，惟有三本砖头般的巨书伏在地板上耀武扬威。

就这样，那只说不清幸运还是不幸的小蟑螂在我的房间里变成了标本。它的下面是地板；它的上面是一本曼昆的《经济学原理》，一本The Official Guide for GMAT，以及一本牛津高阶英汉字典。

不久以后老爸回了上海。我絮絮叨叨地给他打预防针：客厅看起来鸡飞狗跳，其实都是虚假繁荣，既没有鸡也没有狗。我的卧室里突兀地叠着三本砖头书，它们的下面是一只死不瞑目的蟑螂，请将它厚葬……老爸见鬼般瞪大了眼睛：“那几本书怎么处理？” 我沉吟片刻，忽然想到法医学中著名的罗卡定律（Locard's Exchange Principle):

With contact between two items, there will be an exchange.

好高深@@ 这样说来，小蟑螂现在是一只含恨死去的、懂得微观和宏观经济学的小蟑螂！与此同时，我的经济学原理却不可逆地变成一本艰深又无趣的、被蟑螂亡灵萦绕着的经济学原理……想到这里，我只得痛心疾首地对它们的终极命运下达指示：最下面一本书被蟑螂污染了，弃之。其它两本就物归原位吧，放它们一条生路，毕竟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老爸无语地将小蟑螂正式下葬在垃圾箱内。陪伴它入棺的，是那本与它肌肤相亲的《经济学原理》。

不知道小蟑螂在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是否心知肚明：它死得如此悲壮，只是因为它不知好歹地越了界。短短的一寸光明，便要了它的整整一世。祝愿它转世后学得乖一些，珍爱生命，远离光明。

生于不见五指的黑暗，死于排山倒海的学问。小蟑螂，你这一世也不枉活了。安息吧。

2008/10/17